【盾冬】Kiss the cook（小中篇，一发完）
太美好了
*这是我的那本《三倍糖》短篇集里未公布的一篇，今天公布出来。CP为盾冬，级别PG13。我并没有出坑、也并没有爬墙，一直没有再写文实在是工作太忙，有点闲暇时间都宁愿躺着休息或者玩玩游戏orz。下一篇见啦！有空时我会继续填坑的，谢谢，盾冬我会永不出坑。❤
Steve Rogers，男，29岁，在纽约经营一家刚刚起步不久的创业公司，为了一个项目已经连续加班了一个月。他的合伙人兼好友Peggy在晚上九点时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你是公司里唯一还在加班的。别太拼命，Steve。”
“放心，Peggy，我今晚不会睡在公司，”Steve抬头给了她一个微笑，目光很快移到了她提着的那个餐盒上，“那是？”
“给你的宵夜，我猜你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Peggy把餐盒放到了茶几上，打开了盖子。
“闻起来不错。”Steve伸头看了看。
“当然，我特意跑了趟Bucky’s。”Peggy道。
“什么Bucky’s？”Steve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Bucky，这个单词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中，似乎触动了记忆深处的哪根弦，让他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的熟悉感。
“你不知道Bucky’s？”Peggy瞪着他的目光就好像他是一个外星人，“路口里新开的那家餐厅，Steve，你的员工们爱那里爱得要死，而你不知道？”
这么说来……Steve的确好像有些模糊的印象，他的助理说过Bucky’s的烤牛舌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丽的奇迹”，策划姑娘夸奖Bucky’s的焦糖布丁说“让她重新找到了自己对人生的期待”，创意姑娘则在茶水间赞扬了Bucky’s主厨的胸肌——超过三次。
“你该尝尝看，超棒。”Peggy说，一向沉稳的她眼神中难得多了些怂恿。
Steve将信将疑地坐到了茶几旁边的沙发上。餐盒里是一份苹果派，他拿起了餐具，吃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叉子。
“怎么样？”Peggy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我好像听Tina还是谁说起过她想要嫁给这个主厨，现在我想说，”Steve深吸口气，“她已经是我的情敌了——不，不，不该那么自私，这应该属于全人类！！！”他迅速地切下一大块塞进了嘴里，动作大得堪称狼吞虎咽。
Peggy满意地笑了起来：“好了，慢慢吃。别熬太晚，Steve。”
她的合伙人只顾着吃了，连再见都没跟她说。
终于结束了工作时已是第二天凌晨，走出写字楼后，Steve突然想到了几个小时前的那份苹果派——Bucky’s，他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这个餐厅的名字，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如同鬼使神差一般，他往街角走去。
这么晚了，餐厅该打烊了吧。他想着，站在了那个不起眼的店面的门口。
一个简单的黑和银色的招牌，一扇显得厚重的紧紧关着的黑色门，没有窗，看不到里面，没有什么声音传出，这个店面看起来有种过分的低调。
像一只睡着了的野兽。他想着，又为自己的这个比喻忍不住微笑了下。
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时，门突然开了，一个低沉而醇厚的男声在他背后响起：“在找吃的？”
Steve回过头。餐厅里的光漏出一束，正落在那个男人的侧脸上，他的头发很长、扎在脑后，眼睛是浓重的墨绿色，鼻子很高，嘴唇较宽，整个人带着点不加雕琢的神秘感。
“进来。”男人说，让开了门，率先走了进去。
Steve马上跟进了餐厅。那里面的地方不算大，只有六张桌子歪歪扭扭地随意摆放着，椅子非常宽大柔软，灯光昏黄，没放音乐，浅棕的色调让到处都呈现着一种自由的舒适——就像那个男人给Steve的感觉一样。
一个穿着超短裙、非常美艳的红发女人从后厨间探出了半个身子：“我以为我们打烊了？”
“谁说的。Bucky’s永远有吃的。”男人懒洋洋地说，从她身边侧身走进了后厨。
“我还没点餐，”Steve道，他有些歉意地望着那位红发女士，“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打烊了。”
女人打量了他几秒钟，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Natasha，”她说，指了指自己，“Bucky。”又指了指后厨间的方向。
“猜到了，”Steve也微笑道，“Steve。”他指指自己。
“放心，Bucky会给你份满意的东西吃。”Natasha说。她走了出来，从酒架上拿了一瓶酒倒了半杯，扔进了两块冰块，放到了Steve跟前的桌子上：“你的餐前酒。”
“谢谢。”Steve欣然道。他拿起酒杯，尚未入口就嗅到了扑面而来的浓烈酒精味： “你确定这是餐前酒？”他挑眉，望向了Natasha。
“担心喝完就醉得吃不下什么了？”Natasha一脸好笑地望着他。
“实话实说，从来没担心过我会喝醉。”Steve笑道，喝了一口酒——很烈，好像喝下了一团火，从舌尖、经过食管再到胃里，一片滚烫；然而这感觉不错，Steve觉得自己似乎放了个小小的太阳在心口，发光发热，让他整个胸膛都温暖起来。
“这酒不赖。”他由衷地赞叹道。
Natasha莞尔一笑：“Bucky’s从来不缺好酒。你喝的这瓶是他从俄罗斯背回来的。”
“我的幸运日。”Steve道，又把一大口酒倒进了喉咙里。
“Tasha，悠着点，你可不能逮着个英俊的客人，就想着把他灌醉。”Bucky很快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把手上的餐盘放到Steve跟前，回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咧咧就坐到了Steve对面的椅子上。
“认真地说，Bucky，我倒更担心你——不过，”Natasha耸了耸肩，“我该下班了。明天见，Bucky。明天见，Steve。”她说，抓起了自己的包。
“你确定明天还会见到我？”Steve问。
“你脸上写着‘我想每天都待在这里’。相信我，非常明显。”Natasha边走边说说，走到门口时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餐厅中只剩下Steve和Bucky两个人。
“所以，Steve？”Bucky说，他晃了晃杯子，对着杯口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Bucky。顺便一提，你的名字很好听。”Steve说，他低头望着餐盘中的那份苹果派，“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Bucky没回答，只是拿起酒杯碰了一下Steve的，然后自顾自喝了一大口：“快吃，别冷了。”他简短地说。
现在是凌晨一点，Steve坐在一家安静的、灯光昏暗的、简直像是存在于时间缝隙的餐厅中，和一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边喝着一杯来自俄罗斯的烈酒，一边吃着一份棒透了的苹果派——有点诡异，但他没察觉到任何尴尬或是不自在的因子，一切无比融洽，一切又都见鬼的美好。
好像一本巨大又古老的睡前故事书，有着皮质的封面和手工的缝线，翻开时会有小小的灰尘四下飞窜，里面的故事总是天马行空般的异想天开，却又都带着特殊的光晕，美好得不可思议。
Steve吃完了整个派，酒还剩点，他举起了酒杯望向了Bucky，眼神仍然清明：“敬——”
“敬——久别重逢。”Bucky说，歪着头给了Steve一个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Peggy是第一个意识到Steve的心不在焉的，而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差不多整个公司都意识到了。“Steve，你不如回家休息一下？”Peggy关上了Steve办公室的门，双手抱在胸口，皱着眉说道。
“什么？休息？我不需要。”Steve奇怪地看了Peggy一眼，抬起手腕看时间，“到中午了。”他欣慰地说，“不如一起吃午饭怎么样？去Bucky’s。”
“Bucky’s要下午才开始营业。”Peggy道。
Steve原本还跃跃欲试的脸在听到“下午营业”几个字之后马上就垮了下来。“要下午。”他嘟囔着说道。
“事实上，Bucky’s在他的老板兼主厨想的时候才开始营业，可能是下午两点，也可能是晚上六点，谁知道呢。”Peggy道，观察着Steve的表情，“我不是瞎子——Steve，发生了什么？”
“啊，那很Bucky。”Steve道。他靠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铅笔，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望向Peggy时，整个人显出了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和已然确定的坚定。“我想我恋爱了，Peggy。”他轻声说。
“对谁？等等，等等——”Peggy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了Bucky？Bucky’s的那个Bucky？”
“就是Bucky。”Steve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说出“Bucky”这个名字，都让他有种情不自禁想要微笑的冲动。“我昨晚见过了他，不只是他的苹果派——我是说，他的食物简直是上帝的恩赐，应该被加上圣光的那种，但是Bucky，苹果派的美味抵不上他本人的魅力一分。”
Peggy情不自禁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只是第一次见他，可他让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甚至他说话的样子，他的一些小动作，都让我觉得莫名地熟悉。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你已经忘记了你的十几年前的小时玩伴，但是再见到他、两人说起过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你都还记得，只需要擦干净玻璃上沾着的泥土，就能看到里面了。”Steve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而Peggy瞪着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闭嘴，问他是不是单身，然后约他出来！Steve，天啊，你看起来就好像你只有十六岁——不是说你幼稚的行为，而是在说你的荷尔蒙泛滥。”
“我会的。”Steve说，“等他——嗯，等他的餐厅开门的时候。”
Sam到的时候，发现他居然不是最早来的，Clint、Wanda和Scott正坐在桌子旁，对着后厨间的方向翘首以盼。
“他来得这么早？”Sam有些意外。
“而且他今天心情不错——他会做什么？会有红酒煎牛舌吗？我看到他拿红酒了。还有那种加了椰丝的小方糕，他做的就是比别人做的要好吃——哇哦！”Clint说，这位神出鬼没、且大名鼎鼎的特工先生舔舔嘴唇，像个等圣诞节礼物的小孩子。
“我想吃玫瑰酱配松饼，或者玉米浓汤，或者那种培根和芦笋做成的卷——他怎么做到的？我就永远烤不出那种味道来！”Wanda说，女孩抓着勺子，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盼。
“上次他做得那个烤肉丁也好棒！”Scott猛点头，他眨眨眼问道：“对了，那到底是什么肉？”
“熊。他自己杀了头熊。”Sam半真半假地说，开始四下收拾着。
“……从动物园里？”Scott惊悚地望着他。
“从俄罗斯的森林里。”Bucky一边说一边走了出来，给Clint的盘子里是份红酒煎牛舌和三块椰丝方糕，给Wanda的是玫瑰酱配松饼、还有几份培根芦笋卷，给Scott的是——嗯，来自俄罗斯的手撕熊肉丁，以及一份草莓冻。
“不如再配点成人饮料？”他说，走向了酒架。
“他还准备调酒！？”Clint几人压低声音狂对嘴型。
“今天心情这么好？”Sam挑眉。
“嗯哼，”Bucky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你也来一杯？”
片刻后，Sam几人每人都得到了一杯酒，Wanda得到了一杯果汁，没有任何可抱怨的，大家都很满意，Bucky就拿着杯酒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几个吃得一脸满足。
“为什么我们没有客人？”他突然说。
“……因为我们店里非常不规律的营业时间，而且你直接把一半看不顺眼的客人都扔出去过？”Sam瞪着眼睛盯着他。
“我有扔出过那么多人？”
Sam肯定地点点头：“Natasha扔出去了几乎另外一半。”
“好吧。”Bucky耸耸肩，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完，又晃进了厨房。
“干嘛？我们现在压根没有客人。”Sam对着他的背影道，后者没理他。
“他又开始了？”Clint第一个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擦了擦嘴，说道。
“去看看他。”Scott冲Sam挤挤眼睛。
“你怎么不去？”Sam反问。
“因为我和Clint都被他明令禁止进入厨房了？”Scott一脸无辜。
Sam摇摇头，也解决了自己的酒，走进了厨房。
Clint说得没错，又开始了，Bucky一个人在厨房里狂做着各种食物，Sam能看到的就包括蜂蜜烤鸡肉、柠檬薄荷虾子、白葡萄酒海红、胡萝卜浓汤、玫瑰奶冻和焗海鲜饭。现在他正拿着个小刀，把萝卜雕成玫瑰花。
Wanda会评论他这种行为为“抽风”，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抽风”，Sam至今记得他在厨房里阴沉沉地忙活了一下午之后，对着满桌子的盛宴面无表情地坐了半小时，然后把所有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全都倒掉的样子——是的，全倒掉了。
不过这次“抽风”有所不同，那就是，厨房里没有那种让人喘不上气的低气压，而且Bucky一边做着食物，一边还在哼着歌。
“Clint他们明显吃不完这些。”Sam谨慎地说。
“那就倒掉。”Bucky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往一块鸡胸肉上刷着蜂蜜，动作异常温柔，简直让Sam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Bucky，你有客人了。”Wanda站在后厨间门口说道。
“没空。”Bucky说。
“好吧，可怜的饿肚子的Steve。”Wanda说道，抿了下嘴。
“Steve？”Bucky抬头看她，然后干脆地把刚刚还被温柔以待的鸡胸肉随手一扔，走了出去。
是Steve，那个他昨天刚刚见过的男人，正坐在Scott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而Scott的手——正放在他胸上。
Bucky情不自禁就“啧”了一声。
Scott只觉得背后一寒，手倒是马上放下了。
“Bucky。”见到他让Steve松了口气，而Bucky看到了那双蓝色的眼睛被突然点亮的过程。“抱歉，来的时候吗？”他说，给了Bucky一个微笑。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Bucky说。
“我没吃午饭。”Steve表示，随即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
认真地说，他的这个表情很假而且完全用力过猛，但是，Bucky愿意把全世界的食物都塞他嘴里。
“没吃午饭？你的老板真是个渣滓。”Bucky眯了下眼睛，声音非常危险。
Steve决定不告诉他自己就是老板这件事。“所以，你知道，我现在能吃下整个厨房。”他说。
“真的？”Bucky挑挑眉，侧身让出了后厨间的门，“进来。”
Steve马上起身走了进去。
他的背后是已经惊呆了的Clint几人。“搞什么？他从来不让我们进去！他是那是他的地盘，不允许别人踏足的他的地盘！！！”Clint低声吼道，满眼不可置信。
Wanda缓缓摇了摇头。“Bucky恋爱了。”她笃定地说，“他完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也终于可以把心里那个人放下啦。”
Natasha这时候推开餐厅大门走了进来，Clint几人七嘴八舌又添油加醋地对她讲述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Tasha，你跟那个家伙更熟，有没有什么可透露的？”Clint求知欲满满地说道。
红发女特工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跑到纽约，跑到这条街上，开这家餐厅？”
她的话导致了半晌沉默。
“Steve就是那个人？”Scott使劲吞咽了一下，“等等，我刚刚把手放到了他的胸上——Bucky以后还会给我做吃的吗？告诉我你们愿意接济我几口吃的！”
“我不知道Steve是不是那个人，”Natasha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动作熟练地擦着旁边的桌子、顺带整理餐具，“我只知道，我们最好祈祷他是，至少为了我们的胃着想。”
“哇哦。”进到里面的一瞬间，Steve就小小惊呼了一声。“我认输，我可没办法吃下整个厨房。”他坦然地说道。
Bucky低声笑了，轻轻摇了摇头。“中午没吃东西的话，先喝点汤吧。”他说，关掉了旁边小锅的火，把汤盛到了碗里。
“这么多食物？你自己一个人做的？你的厨房不需要有人帮忙吗？”Steve环视一下，表示了疑惑。
“我不喜欢别人进来。碰我的食物，我的锅，或者我的刀。”Bucky说，伸手又拿起了一个萝卜，就在Steve眼前，用了几十秒的时间将之雕成了一朵玫瑰花。
“简直就像魔法一样。”Steve赞叹道，眼睛都不舍得移开。
Bucky把雕花装饰放在了盘子里，放上了一份色泽艳丽的玫瑰奶冻；又从烤箱中拿出了一份奶酪烤番茄，连带着胡萝卜浓汤，一起端到了Steve跟前。“这里有烟，你也可以去外面吃。”他说。
“我就在这里。”Steve第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回答。
Bucky噗嗤笑出了声。“看着Clint他们会让你吃不下饭？”他说。
“你的朋友们很有趣。”Steve诚挚地说，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如果那位Scott Lang先生没有在一直摸我的胸的话，就更有趣了”。
“随你。”Bucky说。
他开始继续做他的大餐，利落而专注，仿佛他是这个空间的主宰，而他压根注意不到Steve的存在；Steve望着他，直到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才突然间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食物的味道。
这有点对不起Bucky，毕竟他做了这么好吃的食物给自己吃。他有些愧疚地想着，目光却仍然不自禁地追逐着Bucky的动作，不想让自己错过每一个细节。
“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他突然开口说道，这句话不受控制就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你的这句调情听起来好像你已经九十岁了。”Bucky懒洋洋地说。但是他递给了Steve一个浅蓝色的小杯子，里面是一份冰淇淋，还加了一颗樱桃做装饰：“饭后甜品。”
Steve用双手抱着那个小小的精致的冰淇淋杯，有点冰，可是还没有入口，他就体会到了那种带着凉意的甜味。
手机突然响了，Steve看了一眼，按掉后望向Bucky：“我该走了——Bucky，我可以请你吃晚饭吗？”Steve问，他有些紧张起来。
“……吃饭？在Bucky’s？吃我做的那种？”Bucky偏过头，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哦天啊，我刚刚那么说了？约你吃饭？”Steve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表现得很傻是不是。”
“你表现得只是非常‘Steve’。”Bucky说，墨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下有种别样的神采。
“我会带上瓶好酒。”Steve诚挚地说道，“所以，我有好酒也有故事，Bucky，我晚上能够见到你吗？”
Bucky注视了他良久，他笑了：“有了好酒，谁还要听故事呢。”他说。
他的确表现得很傻，或许吧，但是谁还在乎——他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往外走，快走到餐厅门口时才突然意识到，他甚至没跟Bucky的朋友们告别。他第一次见到Sam他们，出乎意料的是，和他们待在一起时他觉得融洽又舒适，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他们都是好人，也都会是好朋友。
“我得走了，工作。”他晃了晃手机，冲Sam几人露出了一个六颗牙齿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没得到回应。
事实上，每个人都忙于牢牢盯着Steve手上的冰淇淋不放。
“抱歉，这个杯子不可以带走吗？”Steve谨慎地说。
“他做了冰淇淋？？”Clint狂叫起来。
“他做了冰淇淋给你吃！？”Scott也一起叫了起来。
Steve下意识就牢牢抓住了冰淇淋杯。
“是时候和他谈一谈了，”Natasha优雅地站起身，“记得我肩膀受伤流了很多血的那次，都没能得到一个冰淇淋。”
Steve眼睁睁地望着这位身材苗条火辣的女士如同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架简直比她的腰都要粗的重机枪，微笑着走向了厨房间。
“嘿，Natasha——”Steve想说什么，就看着Sam使劲冲他摇摇头。
“不会有事的，我们只是想要个冰淇淋，会有什么事。”Sam说，眼巴巴地盯着Steve手上的冰淇淋不放。
十秒钟之后Natasha出来了，手上的托盘里是五份冰淇淋。
“谢了，Steve，沾你的光。”Natasha望着Steve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所以，现在你是Bucky’s最受欢迎的客人了。”
Steve在九点时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公司——近半个月里最早下班的一次。走进Bucky’s的时候，他正看到最后一位客人带着满脸的幸福感离开。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起来有些面善，Steve有了会儿才意识到，他曾经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看到过那张脸。
Natasha和Sam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到Steve进来倒都是眼前一亮。“Bucky，你的VIP客人来啦。”Sam提高声音叫道，有些过分殷勤地拖Steve坐到椅子上，又把Steve带来的那瓶酒拿去冰。
“所以，今天生意怎么样？”Steve问，给了Natasha一个微笑。
“不赖，”Natasha说，“只要James不把客人丢出去，总是会不赖。”
“‘James’？”
“就是Bucky——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有人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Bucky’？”Natasha回答，“他倒是喜欢别人那么叫他。”
“嗯……你们……我是说，你们认识很久了？”
“简直就像有一辈子那么久。在我小的时候，他带我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Natasha用打趣儿一般的语气说道，望向了Steve的眼睛，“你呢，认识他多久了？”
“只是第一天”，他想这么说，但是怀疑在他心中猛然而起：这真的只是他认识Bucky的第一天吗？
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让Steve察觉到了一阵眩晕，周围的一切突然好像万花筒一样，变成了各种色彩的光怪陆离的碎片，迅速地旋转了起来。他简直是瞬间失去了对自己的身体和思想的控制力，只是迷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Steve？”一个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在这个声音响起时，世界就不再旋转，也不再飘忽不定。Steve晃了晃头，面前的一切在眼睛里逐渐聚焦，他看到了Bucky。那双深绿中带着一丝蓝的眼睛凝视着他，写着太多的情绪，那些难以名状的东西。
Bucky的手本来放在了Steve的肩膀上，此时，他拿开了，让Steve觉得那里空出了一块。
“我没事。我不知道刚刚怎么了。”Steve说。他深呼吸了几次，感受到胸口逐渐平稳了下来。
“饿了？”Sam说，他的手里捧着一大块芝士蛋糕，见Steve看向他，下意识就把装蛋糕的盘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Steve跟前也有一份蛋糕，轻乳酪蛋糕上淋着还带着热气的苹果酱汁，Steve的晚饭还没来得及吃，他想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肚子不要让它叫出声，那可太丢人了。“这可真棒。”他小声说。
Bucky手里还抓着一个整个的柠檬，此时在蛋糕上方一捏，柠檬汁淋了下来，空气中一片让人心醉的清新味道。
没用任何工具，他是用左手徒手捏的。
“我们先走了，”Natasha说，动作优雅地把属于她的甜品放进了一个蛋糕盒里，“先生们，慢慢聊。”
“随便聊多久。”Sam冲Steve挤挤眼睛，也把自己的蛋糕放进了盒子里。两人很快就走了，留下了一个异常安静的餐厅，安静得让Steve觉得这里压根不属于那个人来人往的纽约市。
“所以，现在就停止营业了吗？”Steve问。他吃了一口蛋糕，发出了一声他完全不相信自己会发出的满足的呻吟。
“嗯。”Bucky应了一声，坐在Steve对面的座位上，露出了一个过分温柔的笑容，“毕竟，有人说要请我吃饭。想吃什么？”他双手交叉，下巴就搁在了手上，望着Steve说道。
事实是，现在Steve脑海中压根没有“食物”相关的东西了，他看着Bucky，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移开眼睛也没办法思考，而一分钟之前他愿意抱着Bucky的那块蛋糕生活一辈子，一分钟之后，他压根就记不起蛋糕的味道。
“所以，不想吃什么？”Bucky挑挑眉，伸手从身后架子上的冰桶里拿过了Steve带来的那瓶酒，歪着头看了几眼，给了Steve一个微笑：“好品味。”
他起身往酒架走去，“我记得我还有一瓶——找到了，没错，就是这个，和你这瓶搭在一起的话，非常棒。还需要滴几滴橙汁。等我下。”他兴致勃勃地拿着两瓶酒走向后厨间，很快就回来了，手中的托盘上是两杯酒，还有一份烩饭。“香橙玉米烩饭。”他说，“给你的。”
“谢谢。”Steve说，“你吃过了？”
Bucky伸手拿起了一柄小勺子，从Steve的盘子里挖走一勺，“分我点。”他懒懒说道，吃掉一口，又喝了一口酒。“这可不能多喝。”他说，“上次这么喝的时候，我压根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家的。”
“上次？”
“那是在……”Bucky眯着眼睛望向餐厅不知名的一角，“九年前。”他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任由自己陷入了思绪里。
Steve望着他，片刻之后他才回望，随即动作轻微地撅了下嘴唇：“怎么了？”
那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Steve倒吸了口气。Bucky压根就不知道这种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
“有时候，”Steve说，“只是有时——你让我觉得，你人在这里，又好像不在。Bucky，我觉得你很熟悉、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可是……”Steve沉默了一下，“我又觉得，我对你一无所知。”
“想知道些什么呢？你可以问我。”Bucky说。他又喝了一口酒，轻轻舔过了自己的下嘴唇，而他的嘴唇，让Steve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下午他品尝过的那份玫瑰酱。
“从食物开始？”Steve说，“你知道我会想吃什么，可是我压根都不知道你的，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喜欢吃东西。”Bucky停了几秒钟方才答道，“不喜欢。”他举起了酒杯，望着Steve笑了起来：“比起食物，我更喜欢喝酒。”
这是个不掺假的实打实的笑容，可是Steve心中莫名觉得一酸。他举杯碰了碰Bucky的：“敬——相识。”
很好喝，酒中有种清清爽爽的甜的味道，好像早春时节的青草。
“到我问你了。”Bucky说，他眨眨眼，脸上的笑在灯下显得暖意融融，“Steve，你在哪里出生？”
“布鲁克林。所以，一人一个人问题？这很公平。”Steve说。烩饭配着酒的味道很好，让他怀疑Bucky压根就是为了配着酒更好喝才开始研究如何做菜的，“你很喜欢做东西吃？”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喜欢‘创造’的感觉。”Bucky说，“总还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些好的东西。”
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那部分了。Steve想。
“在想什么？”Bucky问，轻轻偏过了头。
“这算是你的问题吗？”
“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他特意顿了顿，“你在想，‘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那部分了’。”
Steve只觉得心漏跳了几拍，“你有超能力吗？”他严肃地问，“能心灵感应的那种？没错，这是个问题。”
Bucky大笑起来，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是X基因变种人，只是Steve，你的眼睛藏不住事。”
“这么明显？”Steve干巴巴地说道。
“一直都这么明显。”Bucky说。他举起了酒杯：“敬——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杯中的酒已经喝掉了一小半，Steve感受到了一种微微的眩晕袭来——很轻微，但这已经是他能感受到的最接近“醉”的时刻了。“到你的问题了。”他说。
“嗯。Steve，在布鲁克林，你的第一个朋友是谁？”Bucky问。
Steve愣了一愣，“没有谁。”他说，“我小时候没有朋友。我那时候身体不好，脾气也不讨人喜欢，没人愿意跟我玩，所有的人只会叫我怪胎，直到我上了大学后认识了Peggy。”
“Peggy……”Bucky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的问题。”Steve说，“Bucky，为什么问我的小时候？”
Bucky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股突然而至的低气压将Bucky笼罩，他一口气把杯子中剩下的大半杯酒都倒进了喉咙里，他不说话，他只是望着Steve，眼睛一直就落在Steve身上不挪开，直到Steve开始在心中暗自骂自己过分、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不能告诉你，Steve。”他说。
下一刻，他突然笑了起来，出声地大笑着而且笑个不停，就好像“我不能告诉你”这个回答值得他笑上个一天一夜。
Steve愣了几秒钟，跟着笑了起来。“管他的。”他说，也一口把酒全部倒进了喉咙里。
“我们该换种酒喝。”Bucky笑吟吟地说着，他的脸颊上染上了红晕，眼神也开始变得模糊，然而他还是一直笑着。“我想我喝醉了。”他说，“可是，如果我能意识到自己喝醉了，那么就证明我没醉，对吧？”他眨眨眼，摆出了一副正在思索的样子，动作非常大地站起身，从酒架上又拿出了一瓶酒。“我喜欢这个，可以加一点点牛奶。”他说，回头给了Steve一个过分灿烂的微笑，两步并三步地往厨房间里走。
“Bucky！”Steve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Bucky的笑容那么温暖，可是他的手，他的左手，冷得就像一块冰。
Steve打了个寒颤，酒精之前带来的那点眩晕感觉在这瞬间全部都消失不见，好像突然从一个过分真实的梦中脱离，他发现自己此刻分外的清醒，然而背后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Bucky仍然不知不觉地笑着，拽着他的手往后厨间里走，从冰箱中拿出了一盒牛奶，又拿出两个新的杯子，先倒酒，又往里面倒了些牛奶。
“干杯。”他笑着说，把其中一杯塞到了Steve手里，自顾自就仰头先喝掉了一大口。然后他把旁边的那个料理台上放着的东西随意地推到了一边，手臂一撑就坐了上去，偏着头晃着腿，望着Steve微笑。
“Bucky？”Steve上前了一步。
“嗯。”Bucky应了一声，他笑着笑着，突然眼睛就湿润了。“Steve。Steve。Steve。”他说，然后又念了一遍Steve的名字，然后又一遍。
他喝光了整杯酒，杯子也随手扔到了一边，他的手支撑在料理台上，他仰着头，闭上了眼。
Steve伸出了手，他又靠近了一步，用大拇指把Bucky唇边沾染着的一点酒，动作轻柔地擦掉。
那只手被Bucky捉住了。
Bucky的轻轻撘在他的手上，他侧过头，安静地亲吻了一下Steve的手心，把脸埋在了Steve的手里静止了片刻，然后把Steve拉得更近，他的手环在了Steve的腰上。
这是个拥抱。
“Steve。”他又叫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的左手那么冷，坚硬得好像金属；可是右手又那么温暖，好像炉火，又像星光。
他的手锁紧到几乎没有一点点空隙，他抱得很紧，太紧了，紧到绝望，紧得好像如果他松开手，被放开的就是全世界。
他抱着Steve，头靠在他胸口。
厨房间里还有些橙子的香气，Steve一边觉得香甜，一边又觉得没来由得苦涩——他的心中充满着，同时又空落落的，他想他或许忘掉了些什么，一些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过于重要的东西，可是他想不起，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片刻之后Bucky把手放开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也是。“Steve，我得回家了，趁着我还能认路的时候。”他笑着说，把眼前搭着的一束刘海别到耳后，跳下了那个料理台；这个动作让他踉跄了一下，他站稳后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又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刚刚那个压抑而绝望的拥抱，好像不曾发生过。
他看起来很开心，他的笑容都发自于真心实意，但是他又总是会被突然而至的悲伤所笼罩，Steve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无能无力。
“我送你回去。”Steve说，他不容拒绝地搂住了Bucky一边的手臂。
Bucky思索了几秒钟，而后爽快地说道：“好。”他望向Steve，眼睛中有模模糊糊的醉意，也有闪闪发亮的光。“还是喝不醉啊，Steve。”他笑嘻嘻地说。
“帮我个忙，把灯关了，再把那些——”他指了指另一边料理台上放着的一些在腌着的食物，“放到冰箱。”
Steve点点头：“好。”他伸手拍了拍料理台，“坐在这儿，Bucky。”
这句话让Bucky的笑容变得更大了。Steve想他的确喝醉了，这个时候的Bucky笑得没心没肺，他每时每刻都在笑着。
片刻之后Steve锁好了Bucky’s的门，他仍然挽着Bucky一侧的手臂——右手，跟着Bucky走在了纽约的夜色里。他们从Bucky’s的后门离开，在小巷子中穿行，Steve从前觉得纽约的嘈杂烦乱此刻全无，他们好像走进了一个平行世界的狭缝中、一个更加安静的纽约，柔软的风，闪烁的星，一切都温和得不可思议。
Bucky很快带着他来到了一座不高的小楼前，楼很旧，像是至少十年之前的样子，带着些灰色的暗沉感，掩藏在黑色的夜中。楼梯甚至还是室外的，Bucky领着他上了二楼，站在一扇门之前，迷迷糊糊地翻找着自己的钥匙。他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反而自己笑了起来，眉眼间一片舒缓的弧度。
此时的他没有了之前Steve第一次见他时被压抑的疏离感与神秘感，所有情绪没有丝毫掩藏地大剌剌释放了开来，风把他的发梢都变得温柔，Bucky此时看起来更像是那个符合他年龄的年轻男人。
是因为酒吗？因为他喝醉了，还是什么？
“我找不到钥匙了，Steve。”他说，裤子的两个口袋都被他翻了出来，他笑嘻嘻地冲Steve摊手，如同“找不到钥匙”这件事真的值得他们笑上一阵子。
Steve回过头四下打量了下，最后仿佛鬼使神差般，他俯身拿开了旁边的一块砖——这个动作带着些源自下意识的不可名状的本能感，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那下面，是一把钥匙。
他拿着那把钥匙站起身，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Bucky靠在门上，歪着头，望着他毫不意外地笑着，“快来开门，Steve。”他说。
Steve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他深吸口气，推开了门，里面很黑，他的手摸向了门左边的墙壁上，按下了一个真的出现在那里的开关，房间在他眼前亮了：木质家具，有些旧的沙发，蓝色的带着小花儿的窗帘，窗边放着的一个画架……
Steve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被什么击中，痛得要命。
Bucky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斥着太多、也太过浓重的情绪，和让Steve觉得深不见底的悲伤。“没事的，Steve。”他柔声说。
“抱歉，Bucky，我想——我要回去了。”Steve说。他不敢再看向房间里面，只是盯着Bucky的眼睛，那让他勉强保持着平静。
“谢谢你送我回来。”Bucky说，“我该改日再请你进去喝杯咖啡。回去吧，晚安。”他给了Steve一个笑容，望着他离开。
Steve简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条小巷子的。几十米外就是纽约灯火通明的街道，时间很晚了，然而到处都是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行人，汽车的轰鸣声、说话声、笑声、手机的铃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这才是Steve熟悉的那个纽约。
关于Bucky、Bucky’s餐厅和Bucky的家，一切都好像时空错位带来的蒙着灰尘的美好的梦境。
头痛奇异地消失不见了，然而Steve觉得心中好像空了一块。
那个晚上Steve睡得很沉，梦境中有五彩斑斓的颜色，有一些仿如生离死别般的剧烈情绪，但是醒来后，Steve不再记得起来。
上午的工作很是忙碌，11点时Steve仍然没见到Peggy，甚至她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他询问Peggy的助理，那位黑发姑娘有些奇怪地看着他：“Peggy今天已经在开始休假了——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休假？”Steve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是啊，昨天晚上她的未婚夫向她求婚，于是他们临时安排了一个婚前旅行计划——Steve，她发了邮件给你，你回复过了。”
Steve马上掏出手机打开了邮箱。
她说得没错，昨晚十一点一刻的时候他收到了Peggy的邮件，五分钟之后他回复了说“祝你旅行愉快”，然而整件事他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压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邮件并且回复了。
“Steve？”助理姑娘小心地叫了他一声。
“没什么。”Steve马上说，“Betty会接手她的工作？”
“是的，我们刚刚对了下进度。”她点点头。
“好，”Steve说，“下午两点时我们安排一个小会吧。”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仍然觉得迷惑，整件事情都透着些不对劲，Peggy突如其来的婚礼，一封他没有记忆的邮件，更何况按照Peggy的性格，她根本不会在这个项目进行到关键的时候就丢下一切去旅行。
发生了什么？他想着，下一刻就想到了Bucky，想到了Bucky望着他的眼神，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承载的一切悲与喜，想到了Bucky’s餐厅中的旋转，想到了Bucky的房子里的沙发、窗、柜子和画板。
那些难以分辨真假的一切。
他能做的，就是拉开办公室的窗帘、让阳光更多地照进来，然后清空大脑，不去想有的别的，专注在他的工作上。午饭是助理叫的披萨，伴随着咖啡被他随便吞咽进去，和苹果派或是Bucky做的每一样食物比起来都那么天差地别。他很遗憾自己忘记了问Bucky要电话，他如此渴望能听到Bucky的声音。
下午四点时他的项目出现了转机，一直提出着各种意见的麻烦甲方突然确认了之前他们提交的那份方案，对几个双方胶着已久的地方直接让步，决定完全采用他们的意见。
项目顺利得简直难以想象，甚至Steve的员工们都不太能接受这点，大家看过了邮件，又对着彼此面面相觑。
Steve深吸一口气：“今天提早下班，晚上可以回去睡觉也可以去喝酒、跳舞、或者其他任何的活动，我买单。”
办公室里瞬间爆炸了，他的员工们纷纷拍着桌子，吹起了口哨。
“你呢，Steve，跟我们一起吗？”策划先生问。
“我有约了。”Steve笑了。
又是一阵口哨声响起。
“我们晚上可以去吃Bucky’s！”设计姑娘叫道，其他人马上纷纷附议起来。
Steve轻轻叹了口气：“不如我给你们多加一倍的团队建设经费怎么样？换家餐厅。”
“为什么？”姑娘发出疑问。
“等等——等等，你在约Bucky？Bucky’s的那个Bucky？？？”他的助理叫了起来。
Steve的回答是一个微笑：“我先走啦，最后走的人，别忘了关灯。”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去见Bucky。
从写字楼到Bucky’s只要几分钟的路程，而Steve开始怪自己的速度不能再快些。周围阳光和煦，纽约就是他认识的纽约，街道也还是他熟悉的街道，Bucky’s的餐厅就在街角，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这让他松了口气。这是真实的，他想，这家餐厅的食物和Bucky，这是真实的。
他推开了门。
时间是下午四点过，Bucky’s里面反而是Steve见过的人最多的一次，所有的桌子都挤得满满的，Sam和Natasha非常忙碌，连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孩Wanda也在帮忙。
“找Bucky？”她冲着Steve笑了笑，“去后面。”
“谢谢。”Steve说。
后厨间里仍然只有Bucky一个人。看到Bucky的瞬间，如同奇迹一般，Steve之前在紧张在悬空的心，就那么平静了下来。
Bucky正在料理台前，面前是很多种食材，整个人显出了一种有条理的从容不迫感，他在烹饪食物，也像在创作一门艺术——Steve马上就想起了他家中的那块画板。
“你会画画吗？”他问。
“不会。”Bucky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到他手下的那块鱼上，嘴角却带上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如果你想问那个画板，那属于我的朋友。”
“该你问了。”Steve说。他走到了Bucky旁边，靠着料理台侧身站着，正好能看到Bucky的侧脸，和对方长得过分的睫毛。
Bucky想了一下，然后问道：“昨晚，我喝醉之后是不是表现得很傻？”
“很可爱。”Steve一脸严肃地说。
Bucky正在往一份菠萝饭里面放糖，手一抖，他的糖绝对放多了。
“好吧。”Bucky嘟囔了一声，把完成了的饭和汤放去了传菜口，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浅蓝色的小碗，打开看了看，递给了Steve：“草莓奶冻。”他说。
Steve一边吃着甜品，一边看着Bucky，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舍得挪开。
几分钟之后Sam走了进来：“搞什么，伙计，有客人在投诉你的菠萝饭做得甜到过分了。这可是我们收到的第一份投诉，要认真对待！”
Bucky啧了一声：“Natasha有一百种方式让他闭嘴。”
“嗯……Natasha，我上次看到她拿了一柄超大的枪。”Steve突然想到了这个，“那怎么看都不像是合法的。”
“对她来说合法，或许。她是位特工，现在只是在休假。”Bucky懒洋洋地说，一边说一边从烤箱中拿出一份烤成了金黄色的鸡胸肉，“她来这里帮忙只是因为Bucky’s有吃的。”
Sam把目光挪到了一脸甜蜜地吃着草莓奶冻的Steve身上，若有所思：“Bucky，我是说，该不会你以后所有的食物都会变成甜腻腻的味道吧？我们会倒闭的。”
“谁知道呢。”Bucky满不在乎地答。
“Bucky！”Sam略微提高了点声音表示抗议，但是目光马上被Bucky手上的动作吸引过去了，“等等，你等等，你刚刚刷了多少蜂蜜在上面？这个也会被投诉过甜的！”
“Sam，你也想像Clint和Scott一样，被禁止进入厨房吗？”Bucky说，瞥了他一眼。
“你在搞什么Sam，外面就要忙不过来啦。”Wanda站在后厨间的门口叫道。
Sam眼前突然一亮，他上下打量了Steve一下：“伙计，借你的人去帮帮忙。”
刚吃完了最后一口奶冻的Steve愣了愣。好吧，他当然更希望能一直待在这里，哪怕他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看着Bucky忙活也好，但是，这是Bucky的餐厅——“我愿意帮忙。”他说。
Sam借了三个多小时。八点钟的时候客人仍然不见少、甚至很多人都在等位子了，Bucky则突然从后厨间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把门口挂着的那个“open”的牌子翻到了另一边。
“今天这么早？”一个客人失望地说。
“还有，Bucky，为什么今天食物都偏甜？”另一个客人抓紧着时间问。
Bucky没回答，他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真诚的微笑，然后把正在给客人点单的Steve手里的小本本随便扔到了一边，扯着他的手目不斜视地走回后厨间。
Steve泰然自若地由他拉着手，只是Wanda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朵尖红了。
“感谢Steve，我喜欢吃甜的。”女孩开心地笑出了声。
“所以，Clint他们都是特工吗？”Steve好奇地问。Bucky正在做一份香橙饭，他的手指修长且非常灵巧，把橙子的皮轻轻弯出一个美妙的弧形。
“Clint是。Sam是退伍军人。Wanda只是个孩子。Scott——谁知道他刚刚加入了一个什么奇怪的组织，好像跟什么保护昆虫协会有关的。”Bucky一边随口说着话，一边把半个橙子丢去榨汁。
“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呢？”
“说来话长。当别人都喜欢吃你做的东西，你总会认识些稀奇古怪的朋友。”Bucky简短地说，他侧头看了看Steve，露出了一个笑容：“比如你。”
“我是‘稀奇古怪’的那部分？”Steve眨眨眼。
“好的方向，”Bucky说，把填充着虾仁、米饭、橙汁和其他东西的橙子送去蒸了，“今晚结束了。Steve，想吃点什么呢？”
“我一点都不饿。”Steve答。Bucky总是会往他手里递过个什么东西，比如一个培根卷、一个蛋挞或者什么，这个晚上，他吃的比平常都要多。
“我们该喝一杯。”Bucky笑了，“放心，今晚上没有人会醉。”
他仍然是那种镇定自若的样子，举手投足里带着对自己十足十的掌控感，昨天晚上那个会笑得没心没肺的Bucky，Steve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
“这杯酒，我叫它‘冬天’。”Bucky说，他的手上是两杯透明色的酒，有点冰，杯壁沾染上了一些雾气，“Steve，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喝到它的人。”
Steve接过。
他浅浅喝了一口，这杯酒让他轻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酒很冷，简直比Bucky的左手都要更加的寒冷，而是——酒里带着属于冬日的肃杀。夹着冰粒的、锋利得像刀锋一样的风，一望无际的、能漫过膝盖的雪，这样的冬天，装在这杯酒里。
Steve突然觉得鼻酸。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这杯酒，还是什么别的。
没人说话，他们安静地喝着他们的冬天。
酒喝完时Steve突兀地开口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站在这里，和你喝着这杯酒？”
Bucky低下了头，Steve看不到他的眼睛。“我没办法给你答案，很多事情我都没办法告诉你，Steve，那需要你来告诉我。”他说。他站在那里，几束刘海挡着他的眼睛。他看起来那么孤独。
“我该去——”Steve咳嗽了一下，觉得喉咙有点涩，“我去看看，好像大家都走了。”他说，转身想往外走，这时Bucky猛地抬起头，上前一步把他按倒，左手迅速地拽过了一个料理车横在两人面前；下一刻，不待Steve反应过来，枪声破空而起。
“别抬头。”Bucky说，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根让Steve认为是玉米肠的东西扔了出去——绝对不是玉米肠，它爆炸了。
“Tasha和Sam都不在。”Bucky自言自语道，右手紧紧抓着Steve不放，“他们找来了。Steve，我们走。”
“他们？谁？”Steve跟着他从后门往外走，问道。
“坏人。”Bucky言简意赅地答道。
“我们去哪儿？”
Bucky因为这个问题而笑着望了他一眼。“你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说。
“上次你怎么答的？”
“我说——去未来。”
Steve一边跟着他的脚步快速奔跑着一边专注地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忘记了他这次没有真正得到答案。
几分钟之后Bucky放开了他的手。他们正站在Bucky家的楼下。现在不到九点钟，但是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让Steve觉得诡异，好像整座楼里只有Bucky一个人在住。
“我们不用报警吗？”他说。
Bucky摇摇头：“相信我，警察不管这个。”
“所以……我们就这样回来这里？不用做什么？”
“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我们躲不开的，不如在这里解决掉他们。”Bucky说，他注视着Steve，放低了声音：“我不会拿你或者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相信我。”
“好。”只是一句话，但是Steve马上就放松了下来，之前跳得飞快的心也变得平稳。
“所以，你要上去吗，喝杯咖啡？”Bucky轻轻歪了歪头望着他说道，说完又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喝杯酒，”Steve说，“Bucky，我想我绝对需要一杯酒。”
Steve之前有些担忧，担心自己再次看到Bucky的房子会有如同前一晚一样的“不良反应”，但是庆幸的是这次没有。
整间房子充满着一种温暖平和的气息，让Steve觉得出奇地平静与舒适。
厨房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冰箱旁边是一个小酒柜。“我还记得我给一种调酒取名叫‘余生’，”Bucky说着，一瓶一瓶去看酒柜上的酒，很快站起身，“找到了。”
Steve靠在一边，看着Bucky将三种预调酒混合在了一起，然后扔进了几块冰块。
“敬——”
“敬未来。”Steve说。
这句话让Bucky有片刻的晃神。“敬未来。”他说。
“他们……那些‘坏人’……”Steve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在我手上，他们想要拿走那个。”Bucky说，“别担心，Steve。”他上前两步拉开了冰箱，里面挂满了枪械，Bucky随便拿出了几柄放在料理台上，给其中一柄装上了消音器，轻轻抚摸了几下——他抚摸枪械的动作，就好像他之前按揉那些刷了蜂蜜的鸡胸肉的时候那样，有着温柔的专注。
一个木制的盒子也在冰箱里。Bucky拿了出来，他的神情中带上了一些严肃的畏惧，如同盒子中装的是什么危险品。“他们想拿走这个，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他注视着那个盒子简短地说，Steve能感受到一种紧绷的情绪将他笼罩，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开始变得凝固。
他没有打开盒子，只是拿在手里片刻，就将之又放回到了冰箱里。
“好些了吗，Steve？”他抬起头，给了Steve一个小小的微笑，方才的紧张与凝重在他关上冰箱的瞬间后，就烟消云散了。
Steve点点头，“谢谢你的酒，Bucky，这挺有用。”他说，“还是有些不真实感，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枪战。我甚至还没有持枪证呢。”
“你不需要枪械，Steve。”Bucky说，懒懒地拖长了语调，“至于不真实感——”他舒出了口气，“我每天都有。可是，谁知道是现实糟一点，还是梦更糟糕呢。”
Steve伸出手，停在空中，没有继续向前。“Bucky——你让我觉得不真实。遇到你这件事美好得就像一个梦一样。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我会突然醒来。”他说。
Bucky望着他，片刻后他伸出手抓住了Steve的：“我是真实的。”他抓着Steve的手把他拉近，让他的手指触碰自己的脸，“我是真实的，Steve。”他说。
这句话和这触摸本身如此美好，可是Bucky，他看起来如此难过，他悲伤得就要哭了。
Steve的手触摸着Bucky脸，手指顺着他的脸的线条轻轻地滑动，描绘过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眼角的纹路，他的睫毛，他的鼻子，他的脸颊，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
“Bucky，你是真实的。”Steve说，他凑了过去，吻上了Bucky的嘴唇。
这个吻就像一个魔咒。他的心狂跳起来，有什么东西从这个吻开始，化成一股尖锐的力量刺向了他的心间，又从他的心里随着血液传向了Steve身体的每一寸。
好像一个炸弹突然“嘭”一声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了。
魔法解除了，尘封的记忆就在这一刻猛然间苏醒。
一幕幕的过往猛然间袭来，他大口呼吸着，脑海中突然被太多的信息所充斥。
“Bucky……我……”Steve说，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又睁开，“Bucky……天啊，Bucky，我怎么能忘掉你？”
而Bucky怔怔地看着他，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团浓雾，Steve看不清。“Steve，你想起来了吗？”他小声说，后退了一步靠到了个柜子上，看起来如此脆弱，甚至都要站不稳。
只是一个瞬间，他的眼神突然间锋利了起来，左手抬起，一粒子弹从Steve身边飞速而过，射进了一个男人的脑袋，Steve回头时正好能看到血液迸溅开来。
“还有五个人。”Bucky道，整个人杀气凛然地如同一把开了刃的刀。
Steve手刀劈向了一个男人的头把他击晕：“四个。”
一起战斗的感觉很棒——和过去的那些次一样好。
解决战斗花费了五分钟，房间的厨房和客厅已经变得一团乱了，血，空弹壳，被毁掉的家具，还有六具尸体——Steve打晕了三个人，Bucky则毫不掩饰自己赶尽杀绝的念头，又挨个往他们脑袋里射进了一颗子弹。
领头的那个男人带着一个骷髅样的面具，Steve将之拿下，那下面是一张让他觉得陌生的脸，有大片的烧伤的疤痕。
“他们值得的就是一粒子弹。”Bucky说，声音中有种冷冷的讥诮。
“他们是……Hydra的人？”Steve说。
“你想起来了？”Bucky没回答，他望着Steve，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Steve，你想起来了？”
“是的，Bucky。”Steve说。他如此渴望着Bucky，他如此渴望着他的恋人，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只是上前一步把Bucky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怎么紧都觉得不够。
“把你想起的说给我听。”Bucky执拗地说着。他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在Steve的怀里显得有些僵硬。
“我从七岁的时候认识你，我们一起长大，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是我一无所有的生活里唯一拥有的。我们一起加入神盾受训，我们在我十八岁的生日那天真正属于彼此。我们是搭档，一起为神盾卖命，直到七年前那个关于宇宙魔方的任务，我们失败了，我——是魔方搞的鬼？Fury说那个魔方拥有扭曲一切的力量，我被植入了一段错误的记忆，那个记忆里没有你。”Steve的手环绕得更紧了些，低头吻了吻Bucky的头发，他听起来痛苦又沉重。
“Jerk。”Bucky说，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伸出手，抱着Steve，用力地简直歇斯底里，“Jerk。”
“我想起来了。”Steve说，轻轻地抚摸着Bucky的后背，“我想起来了。我想，亲吻大概就是那个找回记忆的方式，那是解药。”
“我不知道那个魔方到底是什么，只是我没办法跟你说出真相，它不允许，我没办法做到。我只能等你自己想起来。”Bucky说，他的头埋在Steve的衣服里，声音都变得哽咽沙哑。
“没事了，Bucky。”Steve说，“没事了。这次我不会再忘掉你。”他低头亲吻着Bucky的头顶，他的手在Bucky的发丝间穿行，他迫不及待想亲吻他的恋人。
Bucky抬起头。“Steve，这不是梦。”他说。
“你是真实的。”Steve说。
他吻上了Bucky的嘴唇。他不会醉，从来不会，但是亲吻，烈过了最烈的酒，让他震颤，让他眩晕，好像有电流从他们的唇间穿过，到他的大脑，到他的指尖，到他的心口。
亲吻美好得就像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一样。
Steve醒来的时候Bucky已经不在这张床上了，有声音从厨房里传出，他在那里。
卧室里的窗帘还拉着，床不大，有些挤，可是Steve觉得这里很舒适，带着一种让他愉悦的味道。他赤脚踩着地毯走到几步远的衣柜旁边，找出了Bucky一条宽松的裤子和一件上衣穿好。
地毯很柔软。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有短信、邮件或者什么消息。魔方在七年前给他植入了关于过去的虚假记忆，这七年里的一切，那个小小的公司，他的同事们，所有的客户与项目，尽管全都是建立在那个虚假的回忆的基础之上，但也都是他亲身经历的——而现在，这七年间的一切似乎被个橡皮擦，如此轻易地就擦除了，只留下了一片安静。
他放下了手机，穿上鞋走出了卧室。客厅的地板非常干净，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家具上面的弹痕都不见了，这个房间仿佛有着自愈的能力，在一个晚上之后就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Bucky正在厨房里。他穿着一个短裤，上身赤裸着只套着一件围裙，肩膀和脖子上还有昨天晚上留下的痕迹。“仍然是单面煎蛋？”他说，关了火，把煎蛋放在了餐盘里，连同一杯果汁，放到了厨房里的一张小桌子上。
他的围裙上写着“kiss the cook”几个单词。
“你从前也只会做煎蛋。”Steve说。
“做菜的天赋是最近几年才被发现的，”Bucky说，“我总要找点事做。”
“Hydra还会再派人过来吗？”
Bucky心不在焉却又无比确定地说：“不会了。”
“那些尸体呢？”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Steve不做声了，他们安静地吃完了这份早餐。
“你做的菜很好吃。我是说，香橙饭，苹果派，或者玫瑰冻。”Steve说。
Bucky把他的餐叉放到了一边，他低着眼，Steve看不到他的眼睛。
“煎蛋和果汁，七年之前，我记得你只会做这两样，培根都是需要我来煎。”他继续道，“可是Bucky……这是这几天你做的食物里，最好吃的。”
他的声音里有些什么。而Bucky，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你知道了。”他说，声音中是浓浓的痛苦和疲倦。
Steve闭上眼，几秒钟又睁开，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好像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这都是假的吗？”他轻声说，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餐盘，杯子，木质的桌子，然后他触碰了Bucky，他的左手，那里仍然冷得像冰一样。
“都是假的？我们都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
Bucky望着他，桌上Steve触碰过的的那个餐盘和杯子，瞬间就化为了灰尘。“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有种不真实感，我以为那是因为你，Bucky，我以为是你太好了。直到……Peggy。她不会就丢下一切这么离开，而我压根没办法回忆起她未婚夫的样子。”Steve说，“还有这间房子，”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你不知道我看到这间房子的感受。”他的眉头垮着，声音很低。
“未婚夫？我不知道。我想，我潜意识里想让她离开。你那天告诉我你只有Peggy一个朋友。或许我在潜意识里下了什么决定。”Bucky说，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苦得好像被剥掉了糖衣的药片，“房子……Steve，这里从来都不属于我，这是你的家。”
Steve抓住了Bucky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但那手太冰了，他没办法把手捂暖：“你不能对我说谎吗，Bucky？所以之前你没办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能等我自己想起来？”
“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对你说谎，我明知道你也是假的，只是我意识中的一个思维投影，也没办法对你说谎，甚至我的潜意识在造就了这个世界、定下规则的时候就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之前没办法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以为是因为魔方主宰了规则，可是Steve，这是我的世界，我就是这里的魔方。”
“那个亲吻——”
“你还不懂吗，这只是我编造的一个故事，故事里亲吻是解药，那让你想起了从前的记忆、我们七年前的所有，而我想起了——”他沉默了一下，“我想起了，我之前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我找了你七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亲吻了你，然后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知道为什么吗，我是怎么意识到这点的？”他突然笑了一下，这笑扯出了些残酷出来，“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成为恋人过，我们没有在你18岁的时候属于彼此，我们也没有亲吻过，这些从来都不属于我，从来都没有。我的意识连我自己都想欺骗，可是那个吻，什么都欺骗不了。”
他望向了Steve：“你是假的，你也是我的潜意识造就的，可是我把你造得太像真的了。”Bucky说，他伸出右手想要触摸一下Steve，但是又马上放下。他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湿润：“你和那个真的Steve一模一样，只除了……你爱着我这一点。”
Steve急切地说：“Bucky，这点根本毋庸置疑，我一直——”
“别！别说这个！”Bucky痛苦地厉声道，那张他们面前的桌子在瞬间化为灰尘，缓慢地漂浮着落下。Bucky愣了一下，他有些无措地说：“抱歉——Steve，我不想这样。天啊，我又搞砸了是不是？Steve，我只是，我想一切都好好的，现在我能做到了。”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鼻音也变得浓重。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意识到了不对，Bucky，那是因为你的潜意识想让我意识到这一切不对，否则我根本什么都不会察觉。”Steve道，他的声音颤抖着，却仍然那么坚定，就像那个真的Steve一样，“这里很好，但这里不是真的，你的潜意识在希望你能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去——现在我知道了，这才是我存在的理由：带你回去。”
“Steve，你知道在真实的世界里，那个真正的我有什么吗？”Bucky轻声问，又径自给出了答案，“冰。寒冷。伤痛。绝望。疼。被时代抛在身后。被当成工具。血。一辈子的愧疚。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爱。”
“这里有什么不好呢。”他说，看着被Steve握住的他的手，“我们就在这里，可以拥有一切，这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是心念一动，之前化为齑粉的桌子以及那上面的杯子和餐盘，都瞬间恢复了原状。
“我想待在这里。这是你的家，我想待在这里。”Bucky孤零零地说。
“发生了什么？那个真实的你，发生了什么？”Steve说。他的喉咙塞得要命，他的心像有刀插进去了那样疼。
Bucky片刻后才回答：“战争，我掉下火车，失去了我的左边手臂，被我们的敌人俘虏，改造，他们电击我的大脑，观察我的疼痛，把我的大脑粉碎成一块又一块地研究，无数次，直到我失去了记忆甚至我连你忘了，直到我向他们屈服。”
“七十年里，不需要的时候他们把我冻起来，需要的时候我离开冷冻仓。让他们给我的大脑过电。替他们卖命。替我们的敌人卖命。当他们的狗。我杀了很多人，好人，无辜的人。”
“Steve，我差点杀了你。”
“然后你找回我了。你有好日子，你有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朋友，你有你的荣耀。我呢，我害你失去了一切，我甚至不能解决我的问题、随时可能因为几个该死的单词就再次被人控制。而且我不能看向我最好的朋友的眼睛，因为我怕他发现我见鬼的绝望地爱着他，他是我剩下的全部了，我不能再失去他。”
“我把我自己冻起来了。我已经在冰里躺够了，可是我只能对着你笑，告诉你那对所有人都好，然后把自己冻起来。”
“这就是那个现实世界了，”Bucky说完了，他笑了笑，又耸了耸肩，“你是假的，我只有在这里才能对你说这些。在这里，这是我的房子，我们的。实际上，Steve，这是你的家。那个真实的我，一无所有。”
他望着Steve，仍然笑着，可是他在控制不住地流眼泪：“Steve，我想留在这里，好吗？”
Steve摇了摇头，攥紧了他的手：“这不是真的你。”
“可是你不记得真的我是什么样子了，”Bucky说，“忘了更好。现在这个我不是真的，但这是一个——这是一个更好的我，没有失去什么，没有被伤害过，没有被打碎又重组，我渴望的都还在，我拥有你，拥有朋友，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在一起。”他的声音急切起来，“Steve，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更好吗？”
“那个真实的你，才是更好的。”Steve说，他的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痛苦，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在这刻显得这么疲倦而苍白，“Bucky，你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我认识中的‘你’也是你给我的。我不知道我们的‘现实’到底糟糕到了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你不会屈服，更不会让自己躲在这样一个压根不是现实的空间里。”
Steve突然拉开了旁边的冰箱的门，取出了里面的那个盒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Bucky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无措地说，“我不知道。”
“这是现实，”Steve说，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他觉得自己想要流泪，“这是你一直想要保护的东西我知道了这点，因为这是你想让我知道的。”
“如果你想要我留在这里，我就留在这里。”Steve说。他把盒子放在了Bucky手上，“Bucky，你来决定。”
Bucky拿着盒子，那个破碎的现实就躺在他手中，他怔怔地看着，看着。
“那很疼，Steve，”他说，他抓紧了盒子，又痛苦地闭上眼，“他们给我洗脑，那很疼。忘记你，那很疼。真的很疼。我咬着那个口塞，我每次都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撑过一次。我甚至想我不如死了更好，可我还总是活着。我不想忘记你。我不想被冻起来。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大脑，他们能控制，我不想被冻起来，那么疼我都撑过去了，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变好了，Steve，我想要我的生活，有间房子，有个厨房，有你。”
Steve低下头，眼泪没有声音地流着。“我希望能有一个现实里，是我在承受这些。我想代替你承受所有的一切。”他说。
Bucky睁开了眼睛望着他，目光变得温柔，他微笑了起来：“那很疼，我不想让你坐在那个椅子上。我希望你，能活得很好。”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抓着那个木盒子站起身：“我喜欢这个房子。我喜欢你家里的味道。那时候Sarah还活着，她会做苹果派给我们吃。”
他走到了窗边：“我也喜欢这扇窗，喜欢和你站在窗边上往下看路上的行人，等着Sarah回来，我们两个朝她挥手。她手上会提着个布袋子，她会说，看看是哪个帅小伙也在家里呀，她会说，Bucky你想吃什么，苹果派怎么样，她会说，怎么又打架了，疼吗。”
Steve站在了他的身边，窗外是死寂一般的纽约城，他看不到一个人，他听不到一点声音。
“布鲁克林，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Bucky微笑着，由衷地说道。
“这是我的意识，这是我的大脑，Steve，我能控制它。”他的语气坚决到几乎狠厉的地步，随着这句话结束，周围的建筑开始碎裂、倒塌、化为粉尘，就从他们所在的这个窗口，往远处扩散开去，到处都是一片灰色的烟尘。
很快，烟尘也散得干干净净，他们站在世界中心仅剩的一个房间里，到处都是一片荒芜。
“没有人能控制我的意识了。”Bucky说，“没有人能再控制我。”
他看着Steve，脸上的表情如此落寞：“可是，我舍不得这套房子。”
“我们会有一个新的。”Steve说。“我们会有一个新的生活。”
“新生活，”Bucky望向了远方，“新生活，我想要那个。”
这套七十年前的属于他们童年的房子也化成了齑粉。他们站在半空中，站在一切的“不复存在”里。
“我也舍不得你。”Bucky说。他最后亲吻了一下Steve，轻轻的浅浅的吻，可是他如此眷恋Steve的温度，不舍得放开。但他还是结束了这个吻。他抓着Steve的肩膀，非常坚定着却又在颤抖：“离开了这里，这个你就不再存在了。”
“我知道。”Steve说，他的手触摸着Bucky的脸，将Bucky的一束头发别到了耳后，“那没什么，你的未来里，总会有我。”
Bucky微笑起来。“让我们打开这个现实吧。”他说。
他打开了那个令他紧张、令他恐惧，而他一直在保护着的盒子，他的现实。
里面是空无一物。
“再见了，我的梦。”他说。
Steve猛地从床上坐起。
“队长，怎么样？”Sam第一个迎了上来，替他把一些电极片和连接线从头上取下。
Steve扭头望向Bucky，后者正躺在他左手边的一张床上，脸上还有一个微笑——正好像他在意识中打开了盒子时，脸上的那个微笑。
“我昏迷了多久？”他问。
“三十分钟。”T'Challa，瓦坎达的国王声音沉稳地说道。
“我进去了，Bucky的意识，但是那个空间不由我控制——他的意识很强大，他自己构建了一个世界。”Steve说，他下地走到了Bucky床边坐下，抓住了他的右手放在自己手里。“不过我想我成功了，他毁掉了所有的一切，不会有任何Hydra的隐患留下。”
“等等，所有的一切？”Wanda惊呼出声。
“没事的，那只是一个虚幻出来的空间，他留下了他自己。”Steve轻声说，眼神都变得温柔。他伸手理了理Bucky的头发，“该起床了。”
Bucky仍然微笑着，好像正在做一个美梦。
Steve没有顾忌别人的目光，他的队友和朋友们都在一边，但是他没有避忌，凑上前去，吻了下Bucky的嘴唇，“该醒来了。”他低声说。
有谁在他身后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是看着Bucky，他深爱着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亲吻是有魔力的。
Bucky醒了。
他花了几秒钟终于让眼睛对焦成功，然后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脸上有几秒钟的空白，然而很快就恢复了一个属于旧日的Barnes中士的笑：“伙计，你离得太近了。”他说，“我就要相信是你把我吻醒的啦。”
“是的。”Steve说。
他成功地让Bucky目瞪口呆了几秒钟。“等等，你记得？难道那不是什么见鬼的意识投影，那就是你？”他使劲吞咽了一下，“所以现在你还记得做饭什么的那些？见鬼的我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喜欢做饭——我以为那是我的幻想？”
“做饭？”Clint说道，跟Natasha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
“那不是幻想，T'Challa陛下的技术能让我和你进入到一个意识空间里，我们本来准备了一个，只是没想到，最后我进入的是你构建出的那个，而且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现实了。”Steve道，“不过，危机已经解除，Hydra不会影响你的大脑。”
“先生们，能给点私人时间吗？”Bucky扯掉了头上的那些贴片和线坐了起来，冲着后面的Sam等人说道。
T'Challa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五分钟。”他说，随后率先离开了，Clint他们老大不情愿地也跟着走了。
Bucky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天哪，Steve，我是说我压根跟Sam他们不怎么熟？他们是好朋友没错，但是他们是你的朋友，而且我们只见过那么几次面。所以我为什么会梦到跟他们的关系那么好？”
“Bucky，那也不是梦，那是你的意识。”Steve道。
“那只是一个梦。”Bucky抢白道，“梦总是稀奇古怪的，你敢说你没有在春梦里跟Sebastian Stan滚过床吗？你夸他眼睛好看。所以，别介意，Steve。我想我是电视剧看多了，才会有这么情节古怪的梦。”
他有些受不了地咧了咧嘴，“还有，我也不会想要留在一个那么古怪的世界里，就为了开一个餐厅，在那儿整天做饭给别人吃。不过，干掉交叉骨这件事我倒是很愿意再来上一次。Steve，”他望向了Steve，“梦里的自己总会控制不住做出很多很古怪的行为，而且会把些很微小的情绪放大——我已经恢复了，我才不会抓着九头蛇那些见鬼的回忆不放手，再说，洗脑什么的也压根不怎么疼。放心，我更不会同意跟你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搞一发的。你知道那个不是我吧？”
“我知道。”Steve说，“但是那个是我。”
“……什么？”Bucky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或是不敢反应过来。
“那个亲吻你的、爱着你的、还想跟你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再……来一次的——总之，Bucky，那个是我。”Steve说，“我爱你，Bucky，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这个。”
Bucky愣愣地望着他，他仿佛摘掉了一个什么面具、露出了那个属于现在的Bucky Barnes，带着那种平静的、无甚波澜的、但是却带着仿佛生怕自己得到的美好下一刻就全部被摧毁了的小心翼翼。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说。
“我知道。”Steve说。他又亲吻了一下Bucky，一个甜蜜又绵长的吻，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轻轻舔过Bucky的嘴唇、舌尖、上颚跟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一遍又一遍。
Bucky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了。
这美好得就像一个马上就要醒来的梦。
“我是真的。”Steve仿佛知道Bucky在想什么，他抓着Bucky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是真的。”
Bucky点点头。他不能说话了，他简直哽咽得没办法发出声音。
“美好的新生活，记得吗？”Steve轻声说。
“未来。”Bucky说。
“未来。”Steve说。
“Steve，我睡了多久？”Bucky突然问。
“三个月。”Steve说。
“啊。”Bucky恍然，“难怪。我现在能吃得下整个厨房。”他说着就舔了舔嘴唇，“说起来，我做的那个苹果派倒是挺不错——还有香橙饭，我喜欢香橙饭。”
“可是你实际上只会做单面煎蛋。”Steve笑了起来。
“我该试试看！”Bucky兴致勃勃地准备下床，“万一我真的有天赋呢！”
“好啊，Bucky。”Steve说。他搂过Bucky的肩膀，在他的眼角印下了一个亲吻。
他们望着彼此，最后相视一笑。
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完）
其实本来只想写一篇美食文，后来自己把情节变得复杂了起来。文章中的某些部分有点受电影《穆赫兰道》的影响，Bucky构造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他心中期望的，他想自己能变成Steve的拯救者；而我也终于能让Bucky说出“那真的很疼”这句话了。七月时写完了这篇，过了五个月再读的时候，感觉不像是自己写的一样:) 谢谢你的阅读~！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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